第 38 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38 章
盛姝想要離宮的心願很快就達成了。
那日宮宴之後, 似乎是二皇子並沒有相中的世家貴女，最後連側妃也沒有指派。
四日之後，盛姝再度去拜會皇後, 便聽到皇後說晏之緒已經回來, 也不適合再長留盛姝在宮中, 派人送盛姝回府。
在宮中待了那麽長的時間, 雖然大多數人對盛姝都是畢恭畢敬，也不敢怠慢盛姝，盛姝依舊是感覺不太自在。
如今能回到首輔府，她感覺連呼吸到的空氣都是自由的。
但是讓盛姝沒有想到的是，首輔府看起來守衛森嚴, 並不像是晏之緒外出公幹之後回京那麽簡單。
盛姝剛一下馬車，首輔府老管家就迎了上來, 語帶焦急地說道：“夫人，您可算是回來了，首輔他……”
看到老管家想說什麽又不敢說的模樣，盛姝心中一跳, 索性也不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而是吩咐道：“首輔現在在哪裏？帶我過去。”
這群人既然不敢說, 那她就自己親自去看好了。
晏之緒並沒有被安頓到別的地方，而是回到了和盛姝日常居住的正院裏。
院子裏烏泱泱地全是人，看到盛姝之後眾人手忙腳亂地給盛姝行禮。
盛姝這會兒沒有時間搭理他們, 只草草地示意眾人起來, 便大步流星地往臥房裏走去。
臥房外的隔間內目前有三個太醫站在房中間議論著什麽，看到盛姝進來, 忙過去行禮。
盛姝的目光卻直直地落在床榻上的晏之緒身上。他的五官一如既往的筆挺，雖然閉著眼睛, 都掩蓋不住他氣質中的疏冷，但盛姝卻橫豎都能感受到晏之緒那種沒由來的脆弱。
晏之緒的胸口位置被裹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呼吸看起來極輕，好像能被一陣風直接吹散。
盛姝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這才回過頭去看太醫：“他這是怎麽回事？”
為首的太醫捋了捋胡須，慢吞吞地說道：“首輔在淮南遇刺，所幸並未傷及心脈。只不過血由心所主，氣攝於脾……”
眼瞧著後面就會是亂七八糟的長篇大論，都這種時候了，盛姝著實沒有耐心在這裏周旋，直截了當地說道：“說人話。”
太醫沒有料到面前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首輔夫人會毫不客氣地直接嗆聲，咳了一聲，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
“傷勢並不致命，出現這種昏厥情況，如果是尋常人，應該就是心火旺盛憂思過重導致的。但是以首輔的情況，他……”
說到這裏，太醫小心翼翼地覷了晏之緒一眼，不敢繼續往下說下去了。
但是盛姝已經聽懂了。
也就是說，別人昏迷，是因為憂思過重，但是太醫認為像晏之緒這種無情無欲的異類不可能有什麽情緒，所以不能斷言是什麽情況。
明白這一層意思，盛姝只覺得怒氣蹭蹭地上湧。
得虧這些人還是讀過許多聖賢書的太醫！不識字的百姓不懂，認為晏之緒是怪物也就罷了，這群人又怎麽能如此愚蠢！
她順手拿起桌邊的茶盞，狠狠地往地上摔了過去，冷聲道：“別人是人，是血肉之軀，難道首輔不是？怎麽治別人的，就怎麽治他。若是誤了病情，你們恐怕擔待不起！”
太醫著實被盛姝這一下唬了一跳，頓時連連應是，繼續去查看晏之緒的情況。
等到太醫都入了內室，盛姝看著潑濺了一地的茶水，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平覆情緒。
她剛才著實有些不太冷靜。大抵是被晏之緒縱容太久，現在的盛姝行事越發隨心。
放在以前，這一口氣盛姝多多少少都會忍下，然後客客氣氣地同太醫解釋一番。
但是現在，盛姝就是忍不了。
這群人憑什麽這樣說晏之緒！她發火震懾了太醫，雖然是沖動行事，但她根本不後悔。
盛姝隨後進入了內室，看著太醫有條不紊地開始醫治。
最後陸續送太醫出去，晏之緒依舊未醒，盛姝憂心忡忡，立刻去尋找了畢驍。
畢驍只受了輕傷，見盛姝找過來，連忙跪地謝罪。
盛姝只看了他一眼，單刀直入地詢問道：“首輔被人刺殺是怎麽回事？”
如今晏之緒倒下，畢驍面對盛姝也沒什麽好瞞的，便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原委說明。
晏之緒奉皇帝的命令前往淮南尋找逃走的淮南縣丞宋衡，他們也如願找到了東躲西藏的宋衡。
窮途末路的時候，他們得知宋衡當年前往京城，雖然賬本被盜，但是那個賬本卻是有拓本的。
這些也就罷了，最要緊的是窮途末路的宋衡在最後咬牙切齒，提到了一個名字。
就是那個人的名字短暫的擾亂晏之緒的心神，最後讓宋衡在臨死之前抓到機會，捅了晏之緒一刀。
“那個亂了晏之緒心神的名字，叫什麽？”盛姝詢問。
畢驍嘆了一口氣：“是陳太傅。”
陳太傅原名陳泰清，是朝中著名清流，朝堂之上大半的文人都能算是陳太傅的門生，而晏之緒恰好也是其中之一。
準確來說，晏之緒更加特殊，他曾經是陳太傅親口承認的關門弟子，極大的殊榮。
但是後來……
盛姝隱隱聽聞過，晏之緒後來被陳太傅逐出師門，太傅曾經公然在國子監放話，不許晏之緒再喚他老師。
陳泰清是晏之緒脫離晏府之後難得遇到的善意，也難怪當宋衡指認此事的幕後之人是陳太傅的時候，晏之緒會被分了心神。
晏之緒重傷依舊在昏迷中，盛姝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便回到了臥房在晏之緒身邊陪著他。
他鋒眉緊蹙，面色十分慘淡，不知道夢見了什麽不太開心的事情。
盛姝擡手輕輕地撫平了晏之緒的眉心，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晏之緒確實夢到了不太好的時候，因為宋衡的那一句“你以為你曾經的恩師陳泰清真的無辜嗎？”，導致他夢回六年之前，凜冬。
彼時他已經在陳太傅名下將近兩年，雖然國子監有眾多子弟都對晏之緒不茍言笑的性情表示不滿，甚至有些時候也會拿晏之緒是怪物來說嘴，但總體來說，那是晏之緒過的還算不錯的兩年。
直到太傅那夜，太傅拿出一本奏章，狠狠地砸在晏之緒面前。
“這是怎麽回事，你給我解釋解釋。”陳泰清盯著自己最為得意的弟子。
晏之緒只瞥了一眼，便明白是怎麽回事。他頓了頓，語氣平靜地說道：“正如老師所看到的那樣，奏章上所書之事皆是事實。”
“你怎麽可以做這樣的事情！哪怕你做了最上面那位的爪牙，被清算的時候你以為他會對你留情？現在，現在立刻去請罪，還來得及！”陳泰清恨鐵不成鋼地用力拍了拍案幾，想要拖著晏之緒出去請罪。
晏之緒定在原地沒有動。
良久，他一字一頓地說：“老師，來不及了。請罪又能如何，從我投靠陛下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的回頭路。”
“晏之緒，你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情！”陳泰清急促地呼吸，他聲音極大，聲嘶力竭地想要讓晏之緒清醒一些，“這條路多麽難走，稍有不慎你就會萬劫不覆！”
“但我早已萬劫不覆。”晏之緒的手都在顫抖，他回憶起殺掉第一個人被濺了滿臉鮮血的感覺。世人皆罵他無情無欲，那一刻他真的希望自己是那個怪物。
那個人有罪嗎，無罪嗎？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個人是陛下要他死的，所以他就必須死。他倘若不做陛下的刀刃，又能怎樣呢？
晏府雖然沒有什麽權力阻攔他科舉，但是他晏之緒早已在京城臭名昭著，就算是成為了陳泰清的學生也沒有辦法洗清他的過往。
所以沒有人願意讓他光明正大的去考科舉，所有的人都在阻攔他，就算陳泰清用盡全力去保他，也沒有什麽作用。
但晏之緒是必須要往上爬的，否則他受的那些屈辱又算得了什麽？他不願再被人踐踏，而只有爬到足夠高的位置，才能讓那些踐踏過他的人匍匐在腳下。
陛下給他指了一條路，這條路更陰暗，更崎嶇，但是卻有通天的可能。晏之緒別無選擇，他只能咬著牙走下去。
陳泰清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學生，良久都沒有說話。
兩個人僵持著，最終還是陳泰清開口了：“晏之緒，你真的要走這條路嗎？哪怕未來你的手上會沾滿不義的鮮血，你會被萬人唾罵，也要走這條路？”
能被陳泰清說到這個份兒上，足以看出陳泰清是多麽希望晏之緒回頭。
晏之緒沈默了，他剛要開口說話的時候，陳泰清卻像是不敢聽那個既定的答案一般，急促地說道：
“你現在滾出去！跪在門口，直到你想清楚為止！”
房外大雪飄零。
晏之緒推門而出，呼嘯的冷風毫不留情地切割在臉上。
他在門外跪了一夜，陳泰清房間的燈火也亮了一夜。
晏之緒一直沒有開口認錯，陳泰清也不曾開口問過半字。
翌日天蒙蒙亮，陳泰清“謔”地一下推開了窗，遠遠地問他：“想清楚了嗎？”
晏之緒落了一身的積雪，他渾身僵冷，似雪砌的人。
他閉上了眼睛，用盡全力擠出那句話：“學生，愧對老師教導。”
“晏之緒，從這一刻起，我不再是你的老師。你可以滾了。”陳泰清說完這番話，看也不看晏之緒一眼，“砰”地一下關緊了窗。
一夜雪過，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但晏之緒卻覺得，這天地無一處白，盡皆是黑色，讓人喘不過氣的黑色。
對於晏之緒而言，陳泰清是他人生之中唯一對他伸出援手施以善意的人，如今陳泰清也同他斷絕了關系。
他成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而且是在得到了些許溫暖之後，那種寂寞更成為了淩遲，一刀刀剜心割肉。
他跪在原地恭恭敬敬地給陳泰清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踉踉蹌蹌地起身朝外走。
陳泰清的關門弟子晏之緒被逐出師門。
本來眾人對於晏之緒便多有不滿，只是礙於陳泰清的名頭不敢多說什麽。
現在的晏之緒一無所有，謠言更是甚囂塵上。
但那些晏之緒都不在乎了，他進了錦衣衛，成為了聖上身邊的紅人，為陛下掃清一切障礙。
再後來，他被聖上力排眾議塞入了內閣，因為非翰林出身，被一眾士人排擠，他的名聲越來越難聽，權力也在越來越大。
晏之緒的為官之路，踩踏著無數人的屍骨。世人叫他一聲異類，倒也沒什麽錯處。
盛姝並不知道晏之緒夢到了這些，只是晏之緒不知什麽時候握住她的手，怎麽也松不開。
原本盛姝是打算和晏之緒分房睡，以免自己稍有不慎碰到晏之緒的傷口。
但是如今晏之緒眉頭緊鎖的模樣，很明顯是陷入了夢魘。盛姝索性打算就這樣陪在晏之緒身邊，守著他。
中途多寧和三柒進來了幾次，想勸盛姝去睡，但都被盛姝謝絕了。
最後一次多寧進來的時候，先是拂落了身上的雪花，這才在距離盛姝一丈的地方說話。
盛姝瞥見她衣服上的雪花，忍不住問道：“外面下雪了？”
“是呢，是今年第一場雪。”
在晏之緒陷入昏迷的這個夜晚，京城落下初雪。
紛紛揚揚，霎是冷清。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盛姝想要離宮的心願很快就達成了。
那日宮宴之後, 似乎是二皇子並沒有相中的世家貴女，最後連側妃也沒有指派。
四日之後，盛姝再度去拜會皇後, 便聽到皇後說晏之緒已經回來, 也不適合再長留盛姝在宮中, 派人送盛姝回府。
在宮中待了那麽長的時間, 雖然大多數人對盛姝都是畢恭畢敬，也不敢怠慢盛姝，盛姝依舊是感覺不太自在。
如今能回到首輔府，她感覺連呼吸到的空氣都是自由的。
但是讓盛姝沒有想到的是，首輔府看起來守衛森嚴, 並不像是晏之緒外出公幹之後回京那麽簡單。
盛姝剛一下馬車，首輔府老管家就迎了上來, 語帶焦急地說道：“夫人，您可算是回來了，首輔他……”
看到老管家想說什麽又不敢說的模樣，盛姝心中一跳, 索性也不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而是吩咐道：“首輔現在在哪裏？帶我過去。”
這群人既然不敢說, 那她就自己親自去看好了。
晏之緒並沒有被安頓到別的地方，而是回到了和盛姝日常居住的正院裏。
院子裏烏泱泱地全是人，看到盛姝之後眾人手忙腳亂地給盛姝行禮。
盛姝這會兒沒有時間搭理他們, 只草草地示意眾人起來, 便大步流星地往臥房裏走去。
臥房外的隔間內目前有三個太醫站在房中間議論著什麽，看到盛姝進來, 忙過去行禮。
盛姝的目光卻直直地落在床榻上的晏之緒身上。他的五官一如既往的筆挺，雖然閉著眼睛, 都掩蓋不住他氣質中的疏冷，但盛姝卻橫豎都能感受到晏之緒那種沒由來的脆弱。
晏之緒的胸口位置被裹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呼吸看起來極輕，好像能被一陣風直接吹散。
盛姝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這才回過頭去看太醫：“他這是怎麽回事？”
為首的太醫捋了捋胡須，慢吞吞地說道：“首輔在淮南遇刺，所幸並未傷及心脈。只不過血由心所主，氣攝於脾……”
眼瞧著後面就會是亂七八糟的長篇大論，都這種時候了，盛姝著實沒有耐心在這裏周旋，直截了當地說道：“說人話。”
太醫沒有料到面前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首輔夫人會毫不客氣地直接嗆聲，咳了一聲，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
“傷勢並不致命，出現這種昏厥情況，如果是尋常人，應該就是心火旺盛憂思過重導致的。但是以首輔的情況，他……”
說到這裏，太醫小心翼翼地覷了晏之緒一眼，不敢繼續往下說下去了。
但是盛姝已經聽懂了。
也就是說，別人昏迷，是因為憂思過重，但是太醫認為像晏之緒這種無情無欲的異類不可能有什麽情緒，所以不能斷言是什麽情況。
明白這一層意思，盛姝只覺得怒氣蹭蹭地上湧。
得虧這些人還是讀過許多聖賢書的太醫！不識字的百姓不懂，認為晏之緒是怪物也就罷了，這群人又怎麽能如此愚蠢！
她順手拿起桌邊的茶盞，狠狠地往地上摔了過去，冷聲道：“別人是人，是血肉之軀，難道首輔不是？怎麽治別人的，就怎麽治他。若是誤了病情，你們恐怕擔待不起！”
太醫著實被盛姝這一下唬了一跳，頓時連連應是，繼續去查看晏之緒的情況。
等到太醫都入了內室，盛姝看著潑濺了一地的茶水，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平覆情緒。
她剛才著實有些不太冷靜。大抵是被晏之緒縱容太久，現在的盛姝行事越發隨心。
放在以前，這一口氣盛姝多多少少都會忍下，然後客客氣氣地同太醫解釋一番。
但是現在，盛姝就是忍不了。
這群人憑什麽這樣說晏之緒！她發火震懾了太醫，雖然是沖動行事，但她根本不後悔。
盛姝隨後進入了內室，看著太醫有條不紊地開始醫治。
最後陸續送太醫出去，晏之緒依舊未醒，盛姝憂心忡忡，立刻去尋找了畢驍。
畢驍只受了輕傷，見盛姝找過來，連忙跪地謝罪。
盛姝只看了他一眼，單刀直入地詢問道：“首輔被人刺殺是怎麽回事？”
如今晏之緒倒下，畢驍面對盛姝也沒什麽好瞞的，便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原委說明。
晏之緒奉皇帝的命令前往淮南尋找逃走的淮南縣丞宋衡，他們也如願找到了東躲西藏的宋衡。
窮途末路的時候，他們得知宋衡當年前往京城，雖然賬本被盜，但是那個賬本卻是有拓本的。
這些也就罷了，最要緊的是窮途末路的宋衡在最後咬牙切齒，提到了一個名字。
就是那個人的名字短暫的擾亂晏之緒的心神，最後讓宋衡在臨死之前抓到機會，捅了晏之緒一刀。
“那個亂了晏之緒心神的名字，叫什麽？”盛姝詢問。
畢驍嘆了一口氣：“是陳太傅。”
陳太傅原名陳泰清，是朝中著名清流，朝堂之上大半的文人都能算是陳太傅的門生，而晏之緒恰好也是其中之一。
準確來說，晏之緒更加特殊，他曾經是陳太傅親口承認的關門弟子，極大的殊榮。
但是後來……
盛姝隱隱聽聞過，晏之緒後來被陳太傅逐出師門，太傅曾經公然在國子監放話，不許晏之緒再喚他老師。
陳泰清是晏之緒脫離晏府之後難得遇到的善意，也難怪當宋衡指認此事的幕後之人是陳太傅的時候，晏之緒會被分了心神。
晏之緒重傷依舊在昏迷中，盛姝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便回到了臥房在晏之緒身邊陪著他。
他鋒眉緊蹙，面色十分慘淡，不知道夢見了什麽不太開心的事情。
盛姝擡手輕輕地撫平了晏之緒的眉心，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晏之緒確實夢到了不太好的時候，因為宋衡的那一句“你以為你曾經的恩師陳泰清真的無辜嗎？”，導致他夢回六年之前，凜冬。
彼時他已經在陳太傅名下將近兩年，雖然國子監有眾多子弟都對晏之緒不茍言笑的性情表示不滿，甚至有些時候也會拿晏之緒是怪物來說嘴，但總體來說，那是晏之緒過的還算不錯的兩年。
直到太傅那夜，太傅拿出一本奏章，狠狠地砸在晏之緒面前。
“這是怎麽回事，你給我解釋解釋。”陳泰清盯著自己最為得意的弟子。
晏之緒只瞥了一眼，便明白是怎麽回事。他頓了頓，語氣平靜地說道：“正如老師所看到的那樣，奏章上所書之事皆是事實。”
“你怎麽可以做這樣的事情！哪怕你做了最上面那位的爪牙，被清算的時候你以為他會對你留情？現在，現在立刻去請罪，還來得及！”陳泰清恨鐵不成鋼地用力拍了拍案幾，想要拖著晏之緒出去請罪。
晏之緒定在原地沒有動。
良久，他一字一頓地說：“老師，來不及了。請罪又能如何，從我投靠陛下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的回頭路。”
“晏之緒，你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情！”陳泰清急促地呼吸，他聲音極大，聲嘶力竭地想要讓晏之緒清醒一些，“這條路多麽難走，稍有不慎你就會萬劫不覆！”
“但我早已萬劫不覆。”晏之緒的手都在顫抖，他回憶起殺掉第一個人被濺了滿臉鮮血的感覺。世人皆罵他無情無欲，那一刻他真的希望自己是那個怪物。
那個人有罪嗎，無罪嗎？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個人是陛下要他死的，所以他就必須死。他倘若不做陛下的刀刃，又能怎樣呢？
晏府雖然沒有什麽權力阻攔他科舉，但是他晏之緒早已在京城臭名昭著，就算是成為了陳泰清的學生也沒有辦法洗清他的過往。
所以沒有人願意讓他光明正大的去考科舉，所有的人都在阻攔他，就算陳泰清用盡全力去保他，也沒有什麽作用。
但晏之緒是必須要往上爬的，否則他受的那些屈辱又算得了什麽？他不願再被人踐踏，而只有爬到足夠高的位置，才能讓那些踐踏過他的人匍匐在腳下。
陛下給他指了一條路，這條路更陰暗，更崎嶇，但是卻有通天的可能。晏之緒別無選擇，他只能咬著牙走下去。
陳泰清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學生，良久都沒有說話。
兩個人僵持著，最終還是陳泰清開口了：“晏之緒，你真的要走這條路嗎？哪怕未來你的手上會沾滿不義的鮮血，你會被萬人唾罵，也要走這條路？”
能被陳泰清說到這個份兒上，足以看出陳泰清是多麽希望晏之緒回頭。
晏之緒沈默了，他剛要開口說話的時候，陳泰清卻像是不敢聽那個既定的答案一般，急促地說道：
“你現在滾出去！跪在門口，直到你想清楚為止！”
房外大雪飄零。
晏之緒推門而出，呼嘯的冷風毫不留情地切割在臉上。
他在門外跪了一夜，陳泰清房間的燈火也亮了一夜。
晏之緒一直沒有開口認錯，陳泰清也不曾開口問過半字。
翌日天蒙蒙亮，陳泰清“謔”地一下推開了窗，遠遠地問他：“想清楚了嗎？”
晏之緒落了一身的積雪，他渾身僵冷，似雪砌的人。
他閉上了眼睛，用盡全力擠出那句話：“學生，愧對老師教導。”
“晏之緒，從這一刻起，我不再是你的老師。你可以滾了。”陳泰清說完這番話，看也不看晏之緒一眼，“砰”地一下關緊了窗。
一夜雪過，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但晏之緒卻覺得，這天地無一處白，盡皆是黑色，讓人喘不過氣的黑色。
對於晏之緒而言，陳泰清是他人生之中唯一對他伸出援手施以善意的人，如今陳泰清也同他斷絕了關系。
他成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而且是在得到了些許溫暖之後，那種寂寞更成為了淩遲，一刀刀剜心割肉。
他跪在原地恭恭敬敬地給陳泰清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踉踉蹌蹌地起身朝外走。
陳泰清的關門弟子晏之緒被逐出師門。
本來眾人對於晏之緒便多有不滿，只是礙於陳泰清的名頭不敢多說什麽。
現在的晏之緒一無所有，謠言更是甚囂塵上。
但那些晏之緒都不在乎了，他進了錦衣衛，成為了聖上身邊的紅人，為陛下掃清一切障礙。
再後來，他被聖上力排眾議塞入了內閣，因為非翰林出身，被一眾士人排擠，他的名聲越來越難聽，權力也在越來越大。
晏之緒的為官之路，踩踏著無數人的屍骨。世人叫他一聲異類，倒也沒什麽錯處。
盛姝並不知道晏之緒夢到了這些，只是晏之緒不知什麽時候握住她的手，怎麽也松不開。
原本盛姝是打算和晏之緒分房睡，以免自己稍有不慎碰到晏之緒的傷口。
但是如今晏之緒眉頭緊鎖的模樣，很明顯是陷入了夢魘。盛姝索性打算就這樣陪在晏之緒身邊，守著他。
中途多寧和三柒進來了幾次，想勸盛姝去睡，但都被盛姝謝絕了。
最後一次多寧進來的時候，先是拂落了身上的雪花，這才在距離盛姝一丈的地方說話。
盛姝瞥見她衣服上的雪花，忍不住問道：“外面下雪了？”
“是呢，是今年第一場雪。”
在晏之緒陷入昏迷的這個夜晚，京城落下初雪。
紛紛揚揚，霎是冷清。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